您现在的位置是:首页 >>原创天地
如皋小记:在博物馆与时光对坐
作 者:闫红英
来 源:白合收费站
添加时间:2025-09-11

        如皋的清晨,从一缕蟹黄汤包的蒸汽开始。我沿着文昌路慢慢走,梧桐叶把日光剪成碎金,落在石板路上,像一封被拆开的旧信。路的尽头,如皋市博物馆蜷伏在绿荫里,灰墙黛瓦,檐角微翘,像一位捻须微笑的老者,等一个迟到的访客。

        推开铜环轻响的大门,喧嚣被关在门外。序厅幽暗,只有一条光带引我向前——那光落在“春秋·如皋”四个字上,笔力遒劲,像一把青铜剑,划开两千五百年的尘沙。我俯身,看见玻璃下一块残戈,刃口薄如柳叶,锈迹却开出暗红的花。讲解员说,它出土于护城河,曾是吴国斥候的佩刀。我伸手,指尖与玻璃相触,凉意顺着血脉爬上来,仿佛摸到一位戍卒深夜的脉搏:他站在同一轮月亮下,听江潮拍岸,想家中稻浪。

        转角,忽见一抹柔黄。东汉陶俑端坐牛车,车篷残破,却遮不住俑人嘴角的笑。他宽衣博带,双手虚握缰绳,像在哼一支小调,赶车去东皋看桃花。我凝视那笑,忽然听见自己的呼吸——原来历史也会呼吸,一呼,是“白骨露于野”;一吸,是“桃李罗堂前”。玻璃映出我的脸,与俑人重叠,竟分不清谁更真实。

         二楼的光线亮了。一幅《漕运图》铺展十余米,绢本设色,帆樯如林,粮船自扬州迤逦而来,泊在如皋水关。我俯身寻细节:桥头卖茶老妪、船尾晾衣妇、衙门口执杖差役……一粒尘埃大小的墨点,原是一个滚烫的晨。图尾有题诗:“漕水东去海,江南可采莲。”墨迹将干未干,仿佛作者刚搁笔离去,衣袖带起的风,仍留在展厅。

        最深处,一间小小祠堂。玻璃柜里陈列着两本《聊斋志异》初刻本,纸色蕉黄,却倔强地散发草木香。我翻开电子屏复制品,恰好是《婴宁》一篇:“爱笑”的女子从如皋蒲氏的笔端走出,山花插鬓,回眸处,一城春色。玻璃柜旁,栽着一株真正的含笑,蓓蕾轻颤,像婴宁尚未出口的笑声。花香与墨香交缠,我忽然明白:所谓永恒,不过是纸与花同时颤动的那一瞬。

        再下楼,已近日暮。尾厅设一互动桌,可拓印竹简。我挑一枚“长寿”吉语,蘸墨、覆纸、轻刷——墨汁顺着木纹渗开,像一条黑亮的小河,把“长寿”二字送到我掌心。我举起拓片,对着窗边的残阳,字与光一起燃烧。那一刻,我听见身后脚步轻响,回头,却只见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,像一位古人,正与我并肩而立。

        出馆,夜色已浓。馆前广场新灯初上,照见一块无字碑,石面粗糙,却映出星辉。我伸手抚摸,指尖沾到露水的凉。远处,老城巷口飘来蒸饭的暖香,孩童追逐,方言软糯。我忽然懂了:博物馆不是时间的终点,而是起点——它把过去熬成一颗琥珀,嵌进城市的胸口,让每一次心跳,都回荡着远古的回声。

       归途,我绕去东水关。古运河仍在,水声潺潺,像一位更老的老人,继续讲未讲完的故事。我蹲下身,将那张“长寿”拓片轻轻放入水中。墨字晕开,随流漂远,像一盏小小的河灯,载着如皋,载着我,漂向不可知的远方。

        身后,博物馆的灯光一盏盏熄灭。它重新隐入夜色,像一页被合上的书。但我知道,那些青铜器、陶俑、漕运图、聊斋页,正悄悄在我的血液里发芽,长出细小的根须。某天,当我也成为一枚锈迹,或许会在某个陌生人的指尖,轻轻颤动——像今夜,我颤动在如皋的月光里。

(点击数:48)
上一篇:已经是第一篇
下一篇:龙游湖之韵:生态与宁静的和谐交响